艰难的寻梦 ---- 上学路上2


  稍后我的伙伴郭如林和回家钥匙的男娃也赶来了,我们一干人马重新开始了今日的跋涉。时间是十点半,出门已过一个半钟头。

细细的蛇形山道上,我们一行弯弯曲曲而又有序地前行。脚下仍是黄河,只是岸畔有些坡地杂草,心理上感到安全得多。

来到一个石崖时,娃娃们手牵着手,崖上的拉着坡下的,坡下的推着上面的,秩序井然,显得十分友好。

队伍继续前行,大家并不多话,可能是我和他们在一起吧,显得拘谨。十一点半,我们来到著名的乾坤大弯,远远地看见山坡上立个碑。郭如林提议去石碑处休息。娃娃们在石碑处又合了影,还各自拿出带到学校充饥的点心品尝。多数娃娃拿出昨日自家中炒制的面疙瘩,也有的拿出瓜子,我则掏出红枣——这是我到此养成的习惯,我自小习惯三顿饭,而这里农家甚至学校都是一天两顿饭、所以中午我只好备些零食充饥。这里盛产的红枣正好是首选佳品,又不用掏钱,家家都有,随便装,口袋装满为止。娃娃们枣子吃腻了,都吃面疙瘩,这点心外硬内软香脆可口,殊不知用黄土炒制出来的。恰巧昨日伏义河各家都在炒制,被我撞着。

炒面疙瘩是当地的风俗,只在正月三十炒制,意为炒百病,娃娃吃了不生疮,治百病。

还是小芳懂事,留了几颗面疙瘩给我,让我也解解馋。

离开乾坤湾,我们不再顺着黄河岸边行走,转而朝山的纵深方向跋涉,其实我们才走了十里地,前面的路还长着。

当我们进入沟坡田地时,男娃们终于憋不住野性了,一个个如脱疆的野马飞驰着朝山下奔去,脚后扬起一阵尘烟,将女娃们甩在老后,我喝也喝不住,当然更追不上。道路虽然没有刚才险峻,但上梁下坡,翻塬攀崖,同样十分消耗体力,这段路不是很长,没多久进入了槐卜圪崂村。这是一个松散的村庄,仅十来户人家。快到村头时,娃娃们不约而同地拐入一户人家,而这户人家窑门口竟然还放着几个书包,窑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引起我的好奇,没容我多想,窑的门帘打开了,出来几个和同行娃娃年龄相仿的娃娃,再仔细看看,竟然面熟,一打听,竟然也是伏义河村的娃娃,原来他们是先行一步的一拨。此时为十二点二十分。

听郭如林解释方才明白,这儿人都儿热心肠,这家老汉、老婆也一样,因窑洞在路边,也不知何年起形成习惯,伏义河村的娃娃们返学校途中都在此歇脚喝水,其实非亲非故。有趣的是同行的娃娃中有亲戚甚至爷爷奶奶居住在附近,但他们也不去那里歇脚喝水,宁愿大家一道同行。我问娃娃们路途还有没有歇脚喝水的地方了,回答说只有这一家。当然中途饿了渴了,去任何一家都可以得到帮助。

两股人员合为一队,共有十四人。我们徐徐向前进发,速度有所减慢。伙伴说若在平日里,男娃肯定走在前面,女娃落在后面。今日是我混在队伍里,又是说话又是拍照,大家便一道行走凑个热闹。转过山坳便来到土家洼村,这两个村庄离得很近。但是才走二十分钟,又有人开始休息了,有人坐下,大家便稀稀落落地坐在路边的土圪塔上。

伙伴郭如林是伏义河村人,和娃娃们很熟,他开始和娃娃们调侃,逐个问今年得了多少压岁钱。有说五十,有说二十。芳芳说今年十四岁,大人在她枕头底下压了十四元,她早晨起床兴奋不已,说要拿它买一支好的写字笔。

同行的女娃中有姐妹俩,一直没怎么说话,特别是说到压岁钱时均保持沉默。2000年春天伏义河村出了一次三轮车祸,死三人,伤八人,死的三人中就有这对姐妹的父母,同时失去父爱、母爱,姐妹俩承受了多么大的悲痛,可想而知。

其实休息是有道理的,因为下面就要翻土家洼老深沟,这沟不但深,还又陡又险,我每次途经这里都要出一身汗。从这边山头朝对面山脊眺望,山势更显险峻。坡度超过45度,高度也两百多米,成人要翻过去都感到畏难。

这儿的险势仅次于捷路砭,我必须认真拍摄。我没有随大部队一道,而是静候在山的对面,居高临下,顶着寒风,架设好相机,不时观望着对面山墚上的小身影。刚才还在身边的活蹦乱跳的娃娃们,现在像一个个小虫虫在山梁上蠕动着。娃娃们顺着小道,一会儿聚会,一会儿分离,上到山上部的一块石崖处,就地而坐,按约定,他们在那儿我,否则我无法追赶上大部队。

我在郭如林的帮助下,快步来到山脚下,将近45度的斜坡,小部分地面尚有积雪,但我必须向上攀行,娃娃们还在等着呢……。当我拖着软绵绵的脚步终于爬上顶时,我也不由分说,毫无选择地往地下一坐。

这时已是下午一点十分。

队伍中数庆庆年龄最小,她是去年才升入乡小学的,体力明显不支,已经几次带头休息了。庆庆是我一直跟踪拍摄的对象,她是个很活泼、很开朗的女娃,特别是她高兴时,自然流露出的笑容,更让人觉得可亲可爱。为了读书,硬是背着十几斤重的书包,步行四十余里的山路,和大她几岁的娃娃们一道下沟攀墚,实在不容易。

队伍越来越长,脚步也越来越缓慢。又翻了一个山峁,过了个崾岘。队伍再次停下休息,时间是下午两点整。为了缓解气氛,提高娃娃们的兴奋度,我将摄影机调至回放,放了一段路途拍的录像,这下娃娃们来了精神,各各伸头探脑,拥挤着争看自己的窘态。可是我的余光中发觉多了几张面孔,再一看是路途中加入队伍的槐卜圪崂村的几个男娃娃和北山村的五个女娃娃,其中有个叫“改改”的,也是我几年前开始跟踪拍摄的对象。

又走了不到二十分钟,队伍再次休息。俗话说千里无轻担,看着娃娃们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真是感慨万分。最早和我进入捷路砭的彩琴、转琴姐妹俩只好俩人一手牵一根带子,共同拎着个硕大的书包。转琴的拐棍已经扔掉,但书包里有自己的一份书本,不能不拎,况且姐姐已经背了大半程。

娃娃们一个个卸下鼓鼓囊囊的书包,我用手一掂,竟然十分沉重,捏一捏也不全是书籍。娃娃们说还有干馍片,面疙瘩之类。而且每个人包里都有一个装着满满的酸菜瓶,这瓶酸菜非同小可,它是娃娃一周九餐的唯一菜肴!我问娃娃们酸菜吃完了怎么办?他们说就买菜吃。买什么呢?拣最便宜的简装酸辣片,一角钱一片,估计都是不敢进城卖的低劣食品。每个娃娃大都怀揣着家长给的一周两元花钱。我的眼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孤儿姐妹身上,她俩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是啊!谁来关照她们俩呢?听说还欠着学校的学费呢。

再次行进中,我将郭如林拉到后面,托如林给她姐妹俩二十元钱,如林说小娃尚不懂事,大娃一定会难过。我关照尽量避开他人。队伍快到刘家山村路口时,如林要去村里办事,暂时和我分手,当他将钱悄悄塞给大女娃时,果然我在远处听到了抽泣声。

队伍过了刘家山村路口,此时我的胶卷也快用完了,最要命的是摄像机电池也快没电了,看来一路去土岗中心小学的计划只能到此结束了,可我意犹未尽,决定再陪同娃娃们走一程。不远处叫难坡湾的地方是个大陡坡,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几里处的山梁,沟壑,车道。从这里再有四十分钟便可到达学校了。

难坡湾的大陡坡平日里我只敢上,不敢下,太陡,有60可娃娃们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急步飞奔跳跃而下,一时间尘土如狼烟般灰尘四起,眨眼工夫大部分娃娃均下到山底。我一边高喊“注意安全”,一边快速按动快门,抓拍她们轻捷如飞的下山身姿。此时我的眼角余光发现身边仍有人影,转身一看,却是孤儿姐妹和另外一个女娃,看来似乎有话要和我说,估计肯定是感谢之类的话。我这人不愿听这类话,也见不得眼泪,何况我做的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赶紧提高嗓门,若无其事地催促她们快走,跟上队伍,这样她们才有些怏怏地朝山下奔去,大女娃还不时地回头招手,我看清她招手的手中拿着个红苹果……